軸心突破和禮樂傳統(tǒng)
畢業(yè)論文網 2009/7/12
(接上頁)月號)上讀到艾森斯塔特(Shmuel N. Eisenstadt)〈邁向二十一世紀的軸心〉一文,論及“第二個軸心”的問題,不免引起一點感想,順便說一說我的看法。艾氏所謂“現代方案”其實便是50、60年代紅極一時的“現代化理論”。聞一多的世界文化也可以屬於此一方案之內。艾氏本人對“現代化理論”及其修正曾有重要的貢獻,所論自是出色當行。不過他從古代“軸心”跳到啟蒙運動以來的“第二個軸心時代”,語焉不詳,似尚未有透宗之見。如果把源於近代西方的“現代方案”定為“第二個軸心時代”,我們首先必須指出:這是“軸心突破”時代兩個文化——希臘與以色列——在歐洲混合與沖突的結果——至少從“精神”方面看是如此。希臘的“理性”傳統(tǒng)與以色列的“啟示”傳統(tǒng)在中古歐洲匯流之后,兩者之間始終存在著緊張和不安。文藝復興以來,由於種種俗世力量的出現,這兩個傳統(tǒng)之間的沖突也愈來愈不能調和,終至破堤而出。西方近代所謂“宗教與之爭”便是其最顯著的表征。但是希臘與以色列的“軸心突破”,從我個人的觀點說,都是屬於“外向超越”型,因此一方面互相激蕩,另一方面又互相加強。在激蕩與加強中,近代西方文化才發(fā)展出極大的力量。這一近代西方的“軸心”終於在近兩三百年中宰制了世界,使其他文化(包括經歷過“軸心突破”的中國、印度和近東)都淹沒在它的洪流之下,十九世紀興起的馬克思主義烏托邦想像更是“宗教”與“科學”的矛盾統(tǒng)一體,所以它特別有吸引力,也可以說是“現代方案”中最后一個版本。非西方地區(qū)的知識人,有的為它的“宗教狂熱”(“革命”)所吸引,有的為它的“科學預斷”(“歷史必然性”)所吸引,最多的是兩者兼而有之。直到蘇聯(lián)解體,這個“現代方案”才真正引起不少人的反思。亨廷頓(Samuel P. Huntington)的“文明沖突論”雖然包涵了許多不符事實的論斷,但他能突出“現代化理論”的蔽障,承認西方文明不可能統(tǒng)一全世界,終不能說不表現一種覺悟。他的理論雖未觸及“軸心突破”的問題,但已預設“軸心突破”的幾個大文化仍然保存了它們的個性,至少這些個性并未完全消失。從歷史事實出發(fā),我們不能不承認西方的“現代方案”構成了十九、二十世紀世界文化的“軸心”。我在此所強調的是“現代方案”并非純現代現象;我們所謂“西方現代文化”,應該認出其中主要精神因素源於希臘和以色列的“軸心突破”。所以“第二個軸心時代”與第一次“軸心突破”之間有一脈相承之處,這是不容否認的。
大體上說,西方“冷戰(zhàn)”的終結使我們對於古代“軸心突破”的持續(xù)力有了更深刻的認識。今后是否有第三個“軸心時代”的出現,或者還是“第二個軸心時代”以全球化的方式繼續(xù),變相地支配著其他文化與民族,這個問題太大,不是我能在這篇“引言”中發(fā)揮的。姑止於此。
回到本題,我在〈軸心突破和禮樂傳統(tǒng)〉中所處理的僅限於中國古代“突破”的歷程及其具體的歷史背景。以整個“軸心突破”為比較參照,我強調中國古代的“突破”有其獨特的取徑。儒、墨、道三家都是“突破”了三代禮樂傳統(tǒng)而興起的。而所謂禮樂傳統(tǒng)則包含著很大的“巫”文化的成分。這三家都曾與“巫”的勢力奮斗過,最后“揚棄”了“巫”而成就了自身的“超越”。這是為甚么它們一方面致力於消除禮樂傳統(tǒng)中的“巫風”,另一方面又對禮樂本身作了新的闡釋。它們的“超越”不是與禮樂傳統(tǒng)一刀兩斷,徹底決裂。中國古代“突破”所帶來的“超越”與希臘和以色列恰恰相反,我現在可以更明確地界說為“內向超越”(inward transcendence)。我以前曾用過“內在超越”一詞,雖僅一字之差,意義則完全不同!皟仍诔健痹缫咽莍mmanent transcendence的標準譯名,這是西方神學上的觀念,與我所表達的意思根本不合!皟认虺健钡暮x很復雜,非一言可盡,詳見《天人之際》其他各章。以禮樂為例,孔子提出“仁”為禮的精神內核,莊子重視“禮意”都是其例。儒、道兩家都擺脫了古代禮樂傳統(tǒng)中“巫”的主導成分,“天”與“人”之間溝通不再需要“巫”為中介,代之而起則是“心”。莊子的“心齋”尤其值得注意?傊,在“軸心突破”之后,人與超越世界(可以“天”為代表,無論取何義)的聯(lián)系主要是靠“心”。中國無西方式的“神學”,而“心性”之學則自先秦至后世有種種發(fā)展,這決不是偶然的。所以“內向超越”成為中國思維的特色之一,直到與西方接觸以后才發(fā)生變化。
我在1978年寫〈古代知識階層的興起與發(fā)展〉一文8,曾立“哲學的突破”專節(jié),但所據者為韋伯與帕森斯,未用雅斯貝斯,因為我對於“軸心”一詞稍有猶豫。雅氏不但有“軸心時代”之說,而且更進一步提出“軸心民族”(axial peoples),以與“未經突破的民族”( people without the breakthrough)對比9。這種提法在過去視為當然,在今天多元文化的時代恐難免引(未完,下一頁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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