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獨·疏離·懸置--牟宗三與儒家的當代境遇
畢業(yè)論文網(wǎng) 2009/7/12
(接上頁)而圓融,而看不到《五十自述》中所表現(xiàn)出來的種種內(nèi)在的緊張與沖突。不過在我看來,在牟先生后期思想的發(fā)展中,《五十自述》所展露的諸種矛盾與問題并沒有消解,只是沒有再浮現(xiàn)于的層面,卻仍然作為某種深層潛存的因素,制約著其思想的展開與理論的建構(gòu)。
表面看來,《五十自述》在寫作方式上是一部極端個體化、主觀化、情感化的著作,因而很容易被視為只是在敘述牟氏個人的經(jīng)歷和抒發(fā)個人的主觀感受,這或許也是此部著作沒有受到應有重視的重要原因。實際上,作為一位銳敏、獨見,集深刻的思想洞見與豐富的感受力于一身的家,牟先生《五十自述》所抒發(fā)者,實與當代儒家的客觀境遇緊密地關(guān)聯(lián)在一起;在那些看來只是某種個人的經(jīng)歷和感受中,卻折射出儒家在現(xiàn)所遭遇到的一些普遍性。從這一特定的角度解讀牟先生的《五十自述》,乃是本文的立意所在。
二、
我也是一個孤獨深藏的靈魂,對于周圍完全是陌生的,忽視的,忘掉我自己,也忘掉世人。萬人睚眥,萬人側(cè)目,亦有人覺著有趣,我全不知道。
我常下意識地不自覺地似睡非睡似夢非夢地想到了父親,想到了兄弟姐妹,覺得支解破碎,一無所有,全星散而撤離了。我猶如橫陳于無人煙的曠野,只是一具偶然飄萍的軀殼。如一塊瓦石,如一莖枯草,寂寞荒涼而愴痛,覺著覺著,忽然驚醒,猶淚洗雙頰,哀感婉轉(zhuǎn),不由地發(fā)出深深一嘆。這一嘆的悲哀苦痛是難以形容的,無法用言語說出的。徹里徹外,整個大地人間,全部氣氛,是浸在哪一嘆的悲哀中。
家破、國亡,一切崩解。的、禮俗的、精神的、物質(zhì)的,一切崩解。吾之生命亦因"離其自己"而破裂。此世界是一大病,我之一身即是此大病之反映。此世界是破裂的,我亦是破裂的;此世界是虛無的,我亦是虛無的;此世界人人失所受苦,我亦是"有情既病,我即隨病"。但在我只是被動的反映,不是菩薩之"現(xiàn)身有疾"。世界病了,我亦病了。
上面幾段話均引自牟的自傳體著作《五十自述》。這類文字出自一位以繼承儒家傳統(tǒng)自命的新儒家人物筆下,殊可驚異。而同樣不免令人感到驚異的是:在敘述和討論牟先生思想、學術(shù)的眾多論著中,此一類文字似乎從沒有被引述和論及,或許是認為它們與了解牟宗三其人其書關(guān)系不大。
在上面引述的幾段文字中,滲透著一種透徹骨髓的孤獨、悲苦和蒼涼,這是我們在閱讀傳統(tǒng)儒家的典籍時決然感受不到的。儒家心目中那個和諧、秩序、鳶飛魚躍、生機盎然的世界及儒家所追求的進退有度、順適平和、從容灑脫等等,都一并退隱了、消散了、解構(gòu)了,代之而起的是一個破碎的、扭曲的、荒謬的世界和一個憂怨、無奈、失所歸著的靈魂。
《五十自述》中充滿了隱喻、暗示和感受到自己必須屈從于某種無法抗拒的命運所產(chǎn)生的憂患、恐懼和神秘感。我們來看下面一段話:
父親對于兄弟姐妹及至子侄之命運之觀察與預感,給我很大的刺激,我每于寒暑假回家,他便縷述各人之生相、性情給我聽。他的結(jié)論是沒有一個是有福的,看來都要受苦,而付之以無可奈何之嘆。他只就各個人直接觀察。我當時不明其所以。心想吾人勤儉平正,雖無富貴,何至受苦? 后來我才知道,那是一種共業(yè),大家都要受苦,這是一種民族的劫數(shù),早就反映到每個人的相貌與心習上。
這里所表現(xiàn)出來的神秘、恐懼和哀怨,與人們一般在牟氏著作中所感受到的理性、自信和孤傲,可以說是判若兩人,人們通常也只注意后者而不在意前者。事實上,此類表述在傳統(tǒng)儒家的典籍中,也是決然找不到的。當傳統(tǒng)的價值系統(tǒng)和生活世界走向崩解,人們失去了精神上的庇護和依托,而必須作為獨立的個體,赤裸裸地面對這個充滿了矛盾、沖突、苦痛和罪惡的世界之際,感到命運既難以把捉,亦難以抗拒,便是很的了。
隨之而來的,便是對世態(tài)炎涼的感受和對不被人理解的境遇的抗爭。牟先生說:
吾自念我孑然一身,四無傍依,我脫落一切矜持;我獨來獨往,我決不為生存委曲自己之性情與好惡;我一無所有,一無所恃,我暗然而自足,但我亦意氣奮發(fā),我正視一切睚眥,我沖破一切睚眥;我毫不委曲自己,我毫不饒恕丑惡:以眼還眼,以牙還牙,惡聲至,必反之,甚至嘻笑怒罵,鄙視一切。我需要驕傲,驕傲是人格之防線。我無饒恕丑惡之涵養(yǎng)與造詣。我在那階段與處境,我若無照體獨立之傲骨,我直不能生存于天地間。
從較為具體的意義上說,這段話所描述的,是牟宗三抗戰(zhàn)時期一段"落難"生活中的感受和心境。當時牟"因扼于昆明,謀事不成",生活無著,靠好友張遵騮接濟度日。他另有一段話描述其在云南大理的生活:
人不理我,我不理人。心靈投于抽象之思考,生命則下墜而投于醇酒婦人。個體破裂之象由此開其端。普遍性與特殊性趨于兩極化,此之謂個體性之破裂。此是生命離(未完,下一頁)
|